024.野店偷妻
  荒野之上,一座黑黝黝的大院,大院的宽敞大门上挂着两盏风灯。风灯映照下,六个模模糊糊的大字——山丁子大车店。
  终于可以见着活人了。
  可是这里的活人没钱不接待!于显龙看着大车店那些伙计小打狗眼看人低的嘴脸,才渐渐明白,胡子为啥要打人、杀人、抢人!
  可是现在他饿得浑身无力,打不动,抢不着,只有挨杀的份儿。还好,一个住店的车老板子赏了他小半瓢料豆。于显龙给那老板子鞠了个躬,接过那只瓢狼吞虎咽吃了起来,料豆嚼没嚼碎也顾不得了。
  吃了半饱才想起等在大车店外面的秦闺儿,他用衣襟兜着一把料豆儿跑了出去。秦闺儿又累又饿,冻得浑身发抖,一把料豆儿几口就吃光了。
  现在天过二更,只要离开大车店就是死路一条。他围着大车店绕了一个圈儿,在西北墙角悄悄爬了上去,翻了过去。
  这个宽阔庞大的院子内,除了马夫偶尔出来给马匹添草料之外,再没人出来。他贴着墙根,悄悄往前挪动。他想找个能遮风挡雪的地方,哪怕是柴房狗窝都行。忽然,一个苗条的身影,蹑手蹑脚从东北厢房里出来,悄悄向自己这边走来。
  于显龙一蹲身,躲在烟囱根儿下,大气儿都不敢出。
  那人手里抱着个小包儿,于显龙立刻闻到一股诱人的肉包子味儿。肚子立刻感觉一阵绞痛,不知是要拉屎还是要放屁。随着一股冷气排出体外,他的肚子又是一阵空饿难耐。他不由得悄悄跟了上去……
  前边的人影来到马棚后面的一间小房,无声无息的打开房门,轻轻叫了一声:“占山,占山……”
  里面传出来一个浑厚粗豪的声音:“这么晚,你还敢来。让你男人和你爹知道,免不了一顿暴打。”
  女人说道:“吃包子,吃饱了咱们一起走!”
  男人的声音:“妹子,我不是来勾引你走的。十年了,一直心里放不下,才忍不住过来看看。可你男人和你爹怎么会这么对我?”
  女人的声音:“他们俩就是一对黑心财迷,你就是不来我也活不下去了。”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解绳子的声音,肉包子味儿越来越浓。
  于显龙咽了一口口水,悄悄退回墙根。
  一阵脚步声,接着房角闪出灯光,两个人影紧接着走出来。一老一壮,各持一把钢刀,直奔那间小房子。
  那个壮年男人拉开房门,怒骂道:“狗男女!敢给老子戴绿帽子,我他妈宰了你们!”
  接着就是女人的尖叫:“公爹,这店可是我爹留给我的!”
  老男人骂道:“是你爹的能咋的,私藏小分子,勾引野汉子!老子扒了你的皮!”
  接着就是一阵厮打声,一声惨叫,那老者被踹了出来。小屋里又是一声惨叫,门再次被撞开!
  一个高大的身影扶着一个女人从里边跌跌撞撞走出来。
  那老者看着那一男一女走过去,突然一跃起身,握着刀子捅向那高大的男人。于显龙不由得高喊:“小心暗算!”
  那大汉推开女人,一转身,躲过钢刀,飞起一脚,将那老男人踢倒!
  “老东西更坏,老子送你上路!”他夺过刀子,一挥手插进他的咽喉……
  那大汉来到于显龙跟前:“什么人?”
  “路过要饭的,实在没地方去想在这蹲一夜。”
  “兄弟,冻成这样儿,还救了哥哥一条命。一不做二不休,杀人的是我。救人的是你,这家大车店就是我妹子的。走,去伙房。”
  三个人钻进伙房,捅亮了灶膛里的火。相视一看,一声惊呼!
  “郎大哥!”
  “你是——”
  “我是你的小师弟呀,龙湾镇的于显龙啊!”
  “小师弟,我的天妈呀!你都长这么高啦,我都认不出来你啦。对了,你那媳妇儿咋样?对你好不好?”
  于显龙一拍脑袋:“我姐还在外面等我呢。”
  “那还不叫进来!”
  两男两女四个人蹲在伙房的灶膛跟前,就着酸菜炖粉条子边吃边聊。
  “大哥,柴房那俩……”
  “哼哼,当然都是我杀的!明天一早我就把话说明白,拍屁股走人。这家店就是我妹子的!奶奶的,这老家伙恨不得管老掌柜的叫祖宗。咋样?过门儿不到两年,老掌柜莫名其妙地死了。山丁子大车店成他们爷俩的了。”
  那女人说:“我一直怀疑是那老家伙做的手脚。”
  郎占山问道:“我说小师弟,看你这大个子,一表人才,不像要饭的呀。怎么造这个熊色(sǎi)呀?”
  于显龙不禁哀叹一声:“龙湾镇闹胡子,一场八面来风,胡子把我娘绑走了。我没地方去找我娘,就落到桦树岗学大夫。这一学就是三年。前几天师傅一家也出事儿,都死了。我俩又没地方去,胡乱走了一天,天黑透了才找到这儿来。可是,兜里没钱,被小打赶了出去。”
  郎占山:“说起龙湾镇,我打听个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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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于显龙:“谁?”
  郎占山:“娘家姓邱,婆家姓韩。邱寡妇。”
  于显龙:“听说过这个人,始终没见过。前几年你就打听她,她这个人……”
  “师父遇难以后,我就四处打听。害死师父的不是胡子,是官军!这伙官军还从当时老毛子兵营租的捷克式、水连珠!”
  “哦?”
  “老秃顶子周围两百里的山头都叫我挑个遍,那几天的绺子,多数都下山猫冬了。有些在山上过年的,但年关迈坎子根本没有绺子下山上马劫道的。后来我也想,凭师父那能耐,那十几条水连珠,哪个绺子敢嘚瑟?”
  于显龙沉思道:“我爹见是官军,也就没了戒心。所以才上了大当!”
  “聪明!”郎占山赞道:“我就想啊,师父怎么会跟官军有过节?一定有人下暗套子。那地方远在辽北,跟龙湾镇不搭嘎。前两年才知道,法库镇带兵把总齐狗屁的相好的就是龙湾镇人,叫邱寡妇。”
  “邱寡妇是韩学德的姨娘相好的,她怎么会——”
  郎占山:“只有找到这个人,拿枪顶着她脑袋。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!十年前就在这山丁子大车店,你爹救了我一条命,还教了我一天半宿枪法。后来再打听,才知道他老人家在老秃顶子被人算计了。今天你又救了我,我郎占山欠了你们于家两条命!兄弟,今后我老狼这条命就是你的。”
  想起父亲,小龙不禁又是一阵悲愤交集。死在荒郊野外,不知因为什么,不知愁仇人是谁。赔进去十几条人命,万贯家财,如今差点把老婆儿子都赔了进去。爹的一切,都是娘跟他说的。他只朦朦胧胧记得爹的一点模样和那匹大青马。
  那匹大青马跑回来不到两个月就死了。
  爹的仇要报,可是娘的下落也必须先弄清楚。只有娘约略知道一些有关爹死前后的事。
  郎占山问道:“你知不知道,是哪股绺子绑的师母啊?”
  “事后我打听了,是棋盘山的黑白子。”
  郎占山一愣神:“黑白子,老张三儿,九枪八,占青山。青山仗义,老张三儿底子厚实,九枪八吃顺不吃横。唯有这黑白子,人多势众,又阴又损,不好对付。”
  “郎大哥,棋盘山在哪?”
  “从这往东南,过了飞龙岭往东南三百多里地就是棋盘山。”
  于显龙拎起柞木棍子:“天亮我就去棋盘山!”
  郎占山把他按坐下:“硬闯不行。要那么容易,不等进绺子,你小命就得撂了。听哥哥跟你说,想混进绺子有两条路……”
  鸡叫头遍,山丁子大车店传出一阵惊叫:“杀人啦——!”
  起早喂马的大车店槽头马夫到后院撒尿,被一具冻得僵硬的死尸绊了个跟头。一惊之下,借着天光和雪光,一个血呲呼啦的尸体横在雪地上。心口上还插着一把刀子!
  他这一咋呼,大车店内的小打伙计、更夫厨子、老板子掌包的全都惊动起来了。众人跟着到后院,看着躺在雪地上了老店东,小打又在柴房里发现的被捅死的小店东,谁不怕摊上人命官司?
  老板子招呼掌包的赶紧套车,店伙计拉着小打收拾东西,都准备跑路走人。大院内一片混乱,纷纷涌向大门!
  来到大门口儿,人们又停住了。大门正中站着一个高大魁梧,黑漆漆胡茬子的大汉,一手握着一把七星子,一手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蒙古弯刀。后面还站着一个大个子壮后生,和一个白净丰润的年轻媳妇儿。
  “各位别慌,听我说几句话!我叫郎占山,绿林报号老狼!朋友们都叫我独行老狼。”
  独行老狼,最近声名鹊起。一向单搓,不拿局(不拉绺子),不挂住(不进入匪股),神龙见首不见尾。连啸聚山林的大绺子都不敢轻易招惹他。
  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岁,枣核儿脑袋,獐头鼠目,小眼睛贼溜溜的男人一抱拳:“狼当家的,大家都是走江湖糊口谋生的,不敢跟您这样的英雄好汉过不去。您这是……”
  郎占山一抱拳:“三老四少,各位老大。我短脚子万儿,不难为各位,但话得说清楚。这山丁子大车店,老东家叫丁宝山。这个老贼食蓝凤藻早就惦记上这家大车店了。变着法儿地溜须丁宝山,把人家姑娘糊弄到手当了儿媳妇。可小两口儿成亲不到仨月,丁宝山就莫名其妙地翘辫子了!”
  枣核脑袋点点头:“蹊跷,准有蹊跷。”人们一阵小声地嘁嘁喳喳。
  郎占山又发话道:“他奶奶的,我昨天住进这家店,跟丁家妹子刚说几句话就被他们爷儿两个请过去喝酒,着了道儿啦!他们爷儿俩捆上我揍一顿也就罢了。他妈的,他们半夜拿刀子要杀我!窝囊废,也不想想独行老狼是吃哪家饭的?”
  郎占山一横手里的弯刀:“各位老大,下家伙杀人的,是我郎占山,与大家无关。无论哪里衙门过问,都是我郎占山干的与丁家妹子,与各位无关!大家要走也成,丁家妹子,招呼伙计们,给大家整一口热乎的,吃饱喝足,各走各路,各发个财!今后山丁子大车店还拜托各位照顾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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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枣核脑袋竖起大拇哥:“狼当家讲究!恭敬不如从命,大家都回店里去吧。吃饱喝足再走。”
  大车店主的人多数都是老江湖。郎占山说得客气,可是这顿饭谁要不吃那就是不给面子,就是找死。
  小打伙计更夫厨子虽然有蓝凤藻父子的心腹,可老东家都玩儿完了。新东家一定是那小媳妇丁寡妇,与其砸了饭碗,何如安身立命。
  唯有站在郎占山背后,稚气未消,却长身大个,剑眉虎目,手提一根暗红色柞木棍子的俊俏后生,实在来历不明。或许是那个绺子的四梁八柱也未可知。
  那天山丁子大车店的早餐很奇特,清一色的猪肉炖粉条子,正宗高粱烧,大碗的高粱米饭。新当寡妇的那个小媳妇当众宣布,这餐饭菜酒肉一律白吃不收钱!
  丁寡妇把大车店大院外的笊篱摘下来,关了大门。这就等于昭告过往车辆,本店歇业。
  店内小打厨子,卸喂饮溜,烧火打更的一干人,丁寡妇一句话,愿意留下的继续各干各的,不愿留的一两银子路费,尽快离开!
  除了厨子老丁,其他人都愿留下。
  没人做饭,只能秦闺儿和丁寡妇亲自下厨。
  丁厨子收拾好包笼,在丁寡妇那领了一两碎银子,出门上路。丁寡妇对郎占山一使眼色。郎占山冷笑一声:“哼哼,放心!”
  于显龙看着郎占山:“大哥,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  “嘿嘿,这就是江湖。她是玩个套路,这个厨子是个窝底。丁老爷子十有八九死在这厨子手里。放他走一段路,一会儿我就出去。”
  吃过午饭,郎占山一个人骑马挎枪出了大车店。天刚落黑,大车店院内马蹄声响,郎占山回来了。
  空空荡荡的大车店主房间内,只有于显龙、丁寡妇、秦闺儿对着一盏油灯,默不作声地坐在桌边。
  郎占山进得屋来,随手把那一两碎银子扔给丁寡妇。那个厨子显然是被他弄死了。
  丁寡妇立刻绽出笑容:“嘿嘿,他都说啥了?”
  郎占山坐到凳子上掏出七星子仔细地擦拭着:“你那死鬼男人和你公公早就算计好了。是他们串通那厨子,在你爹的饭菜里下了砒霜。”
  丁寡妇咬牙骂道:“这些丧尽天良的王八蛋!”
  郎占山:“这回好了,都交代了。该吃饭了吧。”
  丁寡妇:“厨子没了,还得麻烦秦妹妹帮我忙活。”
  秦闺儿站起身:“我也不会做好吃的,就会做点贴饼子,炖白菜土豆。”
  “前边交给伙计们,咱们到后边去。”丁寡妇一点手,将三个人带到了后院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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