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嘉二年,十一月,以太子少傅荀藩为尚书令。

  此时的尚书台,何绥为侍中尚书,山简为尚书左仆射。都是怀帝司马炽所亲近的大臣。

  山简是山涛的第五子,因为山涛的关系和王衍一直走的很近,这天因为典选人才的事情来到了王衍府中,恰好王衍四友中的王敦、胡毋辅之也在和王衍饮酒作诗。

  “季伦,坐到我身边来。今天我等一醉方休。”王衍明知山简来干什么,但就是没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。

  山简只得先坐下来,不情不愿的先喝了三杯晚到的酒。

  还是胡毋辅之看出了山简的心事,提了一杯酒,洒了一首诗后,才问道,“听闻自从荀令君上任以来,广开言路,典选人才,颇有当年荀文若之风采。这其中也有季伦的功劳吧?”

  山简接过了话头,说道,“而今群寇环伺,诸王蒙难,国家正是用人之际,自古兴替,实在官人,如果选用得当,那么任何事情都能调理的清楚,简谏言各位大人各言所见的后进俊才,这样国家何愁治理不好?”

  “哦?”一旁喝酒的王敦突然发出一个怪声,引得众人都望了过去。

  “小事小事,昨天去抓田鸡,鞋里还藏了一只,今天总觉得脚底痒,脱开鞋子才看到这田鸡在里面闹腾。”王敦从鞋子里抠出一只田鸡拿在手中给大家看。

  “哈哈,处仲还是这般顽皮,该罚一杯。再罚作诗一首。”王衍没有去接山简的话茬,对典选人才提出自己的意见,反倒是对那只田鸡引起的故事吸引了过去。

  “大兄这不是为难我吗?我哪里会作诗啊,早知道来洛阳要作诗,那我就在琅琊带着羲之来应对了。”王敦一左一右各拿起一杯酒,豪饮而下,“那我就给大兄表演一个双杯献酒。”

  “哈哈,都像处仲这样喝啊,不喝醉了不许走,今天就是高兴,就是喝。打了胜仗凭什么不能喝,啊?对不对,喝,今天谁也不许谈政事来扫我的兴,不然,我罚他去扫厕所。”王衍端起面前的酒坛子就要狂饮,“季伦兄,别客气,令尊巨源公于我有知遇之恩,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,该喝喝,该吃吃。我心中,你和处仲是一样的兄弟。”

  还是那套词——该吃吃,该喝喝。这话翻译翻译就是不该说的可别说,说了我也当没听见。

  山简只好再端起一杯酒,略带苦涩的说,“说来惭愧,家父一生好名士,典选的人才都是像夷甫兄这样的一流名士,我二十多岁的时候,家父甚至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材料。今日幸得夷甫兄几番提拔,得坐尚书台,为国家典选人才……”

  “来吧你,”旁边的胡毋辅之端起一杯酒来,控住山简的脖子,就灌了进去,“夷甫兄都说了,今天就是高兴,你还来扫他的兴,你这么爱扫,你扫厕所去吧。”

  “哈哈哈,彦国真是如平子说的一般,吐佳言如锯木屑,霏霏不绝,当为士林后起之秀,来,为了彦国,满饮此杯。”王衍又提了一杯,然后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,就伏身到酒案之上。

  主人已经尽兴,客人自然是要自觉的散席的。

  山简边往走,边抱怨,“夷甫高居三公,整日饮酒,不问政事,我来劝谏,反受其辱。”

  王敦在后面跟了上来,“季伦兄,彦国兄,留步。”

  “哦,处仲兄啊,方才我谈起典选人才,你便是不爱听,也不用拿田鸡来打断我吧?是我山季伦什么地方对你不起吗?”

  “恰恰相反,我以季伦兄为至交好友,才以田鸡戏你。”王敦又拿起他那只田鸡来放在山简耳边叫了两声。

  “处仲,你平日里,怎么放浪形骸,我不管也管不着,但今日我有国家最重要的事情请示夷甫兄的态度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啊,你看这个田鸡,闷了一天都没闷死,说明了什么?第一它能忍,第二我的脚不臭。”王敦带着三分醉意、七分随意把手搭在二人肩膀上,一压两人肩膀,三人的头便顶在了一起。

  “处仲兄,国家之事,千头万绪,你们要是尸位素餐,我管不着,怎么说你也是尚书台的中书监,怎么从未见你去参谋过事务?难道整天只在司徒府陪酒?”山简心中的一腔热血不知道洒向何处。

  “季伦兄,稍安勿躁,处仲兄自来不是那般人,他今日之举,必有深意。且听处仲兄怎么说?”胡毋辅之已经觉察到王敦追出来是有话刚才不方便说。

  “知我者,彦国也。没错,刚才有些话不方便说。我来问你,你典选的人才里,是不是有缪播、缪胤兄弟?”

  “那是自然啊,他们二人有公辅之才,又是陛下所亲信,当然是第一等的人才。”

  “哪,这就是问题所在了。现在东海王掌控着朝廷,但他这个人要面子,用人提拔还是走这尚书台表请的老路子,但是季伦兄却还是按照以前的惯例来应对考核人才,把什么潘涛、刘舆、华轶、王承,这些东海王府的亲信都放到了二等三等里,这不是摆明了和东海王对着干吗?你们两位尚书,仗得是谁的势,听得是谁的令?有一天,东海王如果再入京城,看到他府中的人才都在你们推荐的人才等次之下,你说,你们死不死吧。”王敦和两人头对头低声的说清楚了其中的利害。

  “东海王本来就和大将军苟曦屡有摩擦,万一两人闹翻了,季伦兄,何以自保?”

  “哎呀,处仲兄,我没有这个意思啊,你是知道我的,我没有结党营私的意思,我就是急着为国家选拔人才,按照良心评定等级,未敢有丝毫懈怠啊。”

  山简的冷汗直接就下来了,这才只是为什么王衍什么都谈,就是不谈政事,王敦呐,连田鸡都有空去抓,就是不去抓一下工作。

  “处仲兄救我。”

  “那是自然,我听说你和东海王府的华轶关系不错,走走他的关系,找个机会外调出去,离开洛阳城。”王敦说出了自己的方案。

  “多谢处仲兄指点迷津。”

  “处仲兄刚才似乎说得是两位尚书,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。”胡毋辅之自来了解王敦,这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错话。

  “还是彦国兄懂我。不错,我刚才说得就是两位尚书,季伦兄,我来问你,荀令君自从出任尚书令后,可有过什么谏言?”

  “没有啊?和夷甫兄一样,整日饮酒设宴,不问政事,这才把我和何伯蔚逼得两个人干四个人的活,为啥是四个人?你不也是中书监吗?你可以一天都没去过。”

  山简一想起他和何绥忙的脚后跟打屁股,另外两位尚书令荀藩,中书监王敦,除了喝酒就是摸鱼,那是一天班也不上,就累两个傻小子。

  “我还听说,彦国与何伯蔚关系也不错,找个人提点提点他吧,那毕竟是何曾的孙子,大家都是故交,看着他送死实在是不好。”王敦没有理会山简的抱怨,而是和胡毋辅之说了另外一个尚书何绥,“至于荀藩吗,那可是个沾了毛比猴精明的老江湖,就是这洛阳的大船翻了,他也能在海上漂着。”

  “处仲兄,你看王尼王孝孙如何?他与何绥有些交情,但不深,又不会有人想到处仲兄。”胡毋辅之很快就给出了一个名字。

  “彦国自己做主吧,哎,对了,季伦兄请外放的时候,也让华轶帮我提一嘴,这洛阳啊,风雨飘摇了。”

  “那夷甫哪?”

  “他?他走不了了,只能跟着这艘破船慢慢的沉下去。”

  三人分别,山简到了家就赶紧给华轶写信,胡毋辅之则是又登了王尼的家门,简单把事情利害一说。

  王尼眉头一皱,“彦国兄恐怕希望不大,伯蔚兄这个人呐,认死理,不懂变通。别到时候再牵连到你我。”

  “唉,要不是当年何曾老大人对你我两家帮扶颇多,谁又想跳进这个泥潭?你给他写封信吧,然后在大街上再骂他两句。咱们也算对得起何曾老大人的护佑之恩了。”胡毋辅之想到何绥那个犟劲就一阵的头疼。

  王尼点头答应,把其中的利害写得清清楚楚,等了半日,直到日落月明,何绥踩着星光才回到府上,得知王尼在厅中等了他一天,衣服都未换下就去观瞧。

  “孝孙兄,可是有什么急事?”

  “伯蔚兄,这里有我给你写的一封信,你就在这里看,看完了就烧掉。”王尼递给对方一封自己写的信。

  “你我兄弟,向来无话不谈,何须写信这么外道?”

  “有些话不方便说,你看完就知道了。”

  何绥急忙拆开信件来看,上上下下看了一遍,“如今山河破碎,国无栋梁,正是我辈用武之时,孝孙兄这信上之意是劝我自请外放?”

  “是。”

  “为何?”

  “信上面写得不是很清楚了吗?”王尼夺过信来,在灯下烧成了灰。“你这人自以为是,又豪放不羁,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。你死的时候,不要连累到我就行。”

  “孝孙兄,这话何意?我正打算推举你出任中书监,代替那个一天活不干的王敦呐。”

  “我谢谢你,你可千万别。实话和你说吧,这都是我和彦国看在何曾老大人当年的情分上,才和你说这话的。我们知道你这个固执的像头牛。但毕竟有何曾老大人的情分在,总还是要说一句的。”

  王尼说完之后,不管何绥听了没有,自己就离开了,之后的日子里,只要是王尼出席活动,必然会骂上何绥两句,什么贪得无厌啊,什么刚愎自用啊。

  弄得整个洛阳城都知道那天是他去找何绥借钱,何绥没有借给他。

  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永嘉三年的三月,高密王、征南将军司马简死了,山简瞅准了机会,走了华轶的门路,外放到了襄阳,接替了司马简的征南将军,而华轶自己也给自己谋了江州刺史的职位,把之前的卫展给挤了下去。

  此时,东海王司马越在荥阳驻扎,偶然间截获了一封苟曦和朝廷的密信,上面写满了对司马越专权的不满。

  金谷二十四友之一,东海王左长史刘舆刘庆孙,他也是鼎鼎大名的刘琨的亲哥哥,当机立断,劝东海王回洛阳。

  此时的东海王司马越正在教导世子司马毗,“这书上学来的浅,还需要自己去体会,那才是真正的学到了,你看这王府之中,王承、刘舆、潘滔,你都要以学生对待老师的态度向他们虚心请教。唉?庆孙你怎么在这里?”

  “王爷,刚刚又收到两封密信。一封是太尉刘寔写来的,内容和前面十几次一模一样,一字未改,就八个字——年老请辞,再拜顿首。”

  “嗯,这位老人家今年多大岁数了。”

  “听说是九十岁。”

  “那可是见过魏文帝的宿老,这次就如了他的心意吧,反正把他摆在那里,也就是占着那个位置,和夷甫说一下,让他来接任。还有一封是谁的?”

  “荀藩。”

  “那也是个老江湖了,让孤来猜一猜,他一定是说自己胜任不了,举荐你或者潘滔去接这个差事吧?”

  “殿下所料不差。”

  “嗯,还有什么吗?”

  “没有了。”

  “那好,既然大家都站好位置了,就进京。”

  永嘉三年,三月,乙丑,东海王司马越带三千甲士入宫,将皇帝司马炽的亲信王延、缪播、缪胤、高堂冲、连同那个不肯走的何绥一同杀死在宫中,制造了震惊后世的洛阳乙丑惨案。

  东海王越用一次血腥的闯宫杀人行动,一举除掉了皇帝司马炽的所有心腹,用铁和血向天下正式摊牌——皇帝司马炽只不过就是他的傀儡而已。

  这件事情不大,死得人也不算太多,对于永嘉乱世来说,简直不值一提,但影响又是极大的。

  群臣不知所归,有的竟然直接投靠的刘渊,毕竟此时刘渊更像一个不滥杀无辜的人。

  刘渊的势力迅速膨胀,兵锋再次直指洛阳,司马越再次召唤淮南内史带五千兵入京,王旷再次离开琅琊,离开卫夫人和王羲之,只是这一次,就是最后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