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和坊南面是通化坊,坊中东北角有个小宅子,非常偏僻、幽静,鲜有人来此。

  但此刻的宅院中,凌宁负手而立,身后站着展邢等护卫。

  展邢几人用极其崇拜的目光注视着凌宁,眸中带着狂热。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凌宁根本不憨傻,反而谋略过人。

  这个真相让展邢等人发出惊呼。

  从小就开始装疯卖傻,这是何等可怕的城府和心计啊!再加上六殿下那万夫不当之勇的神勇,智慧和勇猛的加持,眼前的六殿下将迸发何等光辉?

  所以展邢等人深感荣幸能成为凌宁的护卫,绝无二心。

  “嘎...”

  这时候,房门推开,一名郎中走了出来,来到凌宁面前,恭敬道:

  “公子,已经检查过了,老先生的腿疾比较重,已经丧失了知觉,开始萎缩,没有痊愈的可能。另外老先生也的确疯癫,小人只能开一些安神益智的药,希望能让老先生的状态有所好转。”

  凌宁点了点头,道:“麻烦赵郎中了,展邢!”

  展邢立即上前,将郎中带离了这里。

  凌宁则走进屋内,看到了坐在床上发呆的疯老头崔蝉,随后走到床边,也不说话,静静地打量着崔蝉。

  去凉州就藩是一件凶险的事,凌宁需要一批心腹来帮助自己,这些心腹既要有展邢这样勇敢、忠诚的护卫,也要有李文优这样善于内政的官员,更要有崔蝉这样善谋略的名士。

  凌宁能想到崔蝉这个人,完全是贴身太监徐坤的原因,凌宁让徐坤打听京都城内有哪些落魄的名士,以便于方便拉拢,没想到徐坤竟然打听到了崔蝉。

  所以凌宁给展邢等人的任务就是从刑部大牢中救出崔蝉,并制造了崔蝉已死的假象。而狱卒班头也是展邢弄死的,将这件事的痕迹彻底消除。

  但救出崔蝉后,才发现他的情况不乐观。

  本来年岁就老,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中关押十几年,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。两条腿受的伤没有及时治疗,导致双腿萎缩,已经无法站立。

  而崔蝉疯傻的状态也比较严重,发呆、说胡话,没有清醒的意识。

  如此看来,似乎之前的努力白费了,捞个废物出来,没有任何用处。

  但凌宁却觉得,情况并非那么悲观,不要忘了,论装疯卖傻,凌宁也是很有经验的。

  在他看来,崔蝉的疯傻已经惟妙惟肖了,几乎能以假乱真,但是却还是有破绽,并且这个破绽被凌宁发现了。

  想到这儿,凌宁搬来一个椅子,坐在了崔蝉面前,露出温和笑容,说道:“老先生装疯卖傻十几年,毅力惊人,让人钦佩。而我便忍不住想:老先生为何要装疯卖傻?你都被关在刑部大牢了,为何还要那么做?思来想去,我猜是有人要加害老先生,老先生这才出此下策。”

  面对凌宁的交谈,崔蝉发着呆,口水从嘴角流出来,根本不像正常人。

  凌宁继续说道:“老先生不必担心,我派人把你救出来后,便伪造了你的死亡。在这个世界上,你已经是死人了。而且这里非常安全,没有人会害你,老先生完全不必装疯卖傻。”

  崔蝉依然是傻傻的状态。

  凌宁又道:“老先生也不必担心我有恶意,我救出老先生,是想请老先生助我一臂之力。至于我是谁,以老先生的智慧,应该能猜出来的。”

  话说到这个份上了,崔蝉始终是傻傻的样子。

  凌宁看崔蝉不为所动,笑道:“老先生谨慎是应该的,我能理解。另外,如果老先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,我可以帮先生报仇。”

  说到这儿,凌宁静静地看着崔蝉。

  崔蝉抠着自己的手指,根本不搭理凌宁。

  凌宁的笑容逐渐收起,语气也从温和变得冷酷:“老先生,该说的我都说了,如果老先生不为所动,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。老先生你知道吗?我对装傻也颇有涉猎,老先生虽然放弃了尊严,放弃了仪容,把疯傻装得惟妙惟肖,但是伪装就是伪装,终究不是真的。”

  “不知道老先生见过傻子睡觉吗?老先生能伪装醒来的状态,但伪装不了睡着时的样子。”

  展邢救出崔蝉已经两天了,为何凌宁今日才现身,就是想看看崔蝉是真傻,还是假傻。

  昨晚凌宁便来到了这里,通过观察,凌宁断定崔蝉是在装傻。

  听到铃宁的话,崔蝉不为所动。

  凌宁站起身来,转身朝房门走去。

  该说的都说了,崔蝉置之不理,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。

  出去后,凌宁就会让展邢了结崔蝉,不留任何痕迹。

  就当凌宁走到房门,抬脚即将跨出去的时候,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:

  “等等!”

  凌宁的脚停在半空,然后收了回来,转身看向了崔蝉。

  只见崔蝉一扫刚刚的疯癫,目光深沉内敛,就像深不见底的深潭。

  他正盯着凌宁,好一阵打量,然后感慨道:“魏皇那么方正的人,竟然生了一个城府这么深的皇子,不知是福还是祸。宁王殿下,恕我行动不便,无法起身跪谢。”

  虽然一直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内,但崔蝉果然猜中了凌宁的身份。

  凌宁走了回来,并道:“听说当年你被擒下后,见我父皇时宁死也不行礼,所以见我也不必行礼。”

  “不一样!魏皇是魏皇,殿下是殿下。殿下救我出囹圄,便是我的救命恩人。”崔蝉回道。

  凌宁笑道:“我不是平白无故地救先生,先生是要报恩的,我就藩在即,还请先生助我。”

  “助你?我乃前朝旧人,反抗大魏那么些年,你还敢用我?不怕我害你?”崔蝉问道。

  凌宁道:“谁又不是前朝旧人?崔先生是,我父皇也是,我自然也是。这天下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,崔先生已经努力过了,但依然无法力挽狂澜,说明气运如此。”

  “天下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,这句话说得好啊,道出了王朝更替的真谛,那在六殿下眼中,大夏亡了,我不顾一切地率领叛军抵抗,是不是很傻?”崔蝉又问。

  凌宁想了想,认真回道:

  “在别人看来,大夏亡于京都城坡,夏皇自缢,太庙破灭之时。但在我看来,大夏灭亡的时间是先生被擒的时候。”

  “先生已经尽到了人臣应尽的责任和义务,不该继续怪罪自己,宽恕当年的自己吧。”

  此话一出,崔蝉禁不住咬紧牙关,深邃的眼眸泛了红。